「怎麼回事?」韋仁實問道。
狗二頓了頓,又道:「小郎,您還是別看了!」
車廂裏面,韋仁實與李淳二人對視一眼,然後還是撩開了帘子,伸出了頭去。
那裏是一群流徙至此的饑民,此刻,他們正在一起爭搶着什麼東西,一群人猶如瘋子一般,外面的往裏面死命的擠,裏面的更是不要命的往當中撲。
一旦有人從中間搶到些什麼,便立刻擠着往外跑,但是卻被周圍的人哄然而上,又要搶他爭搶出來的東西。
突然,一個身影從裏面鑽了出來。
韋仁實與李淳愕然看見,那人的手裏面竟然抓着小半截手臂!
那人卻好似渾然不覺自己手裏的東西居然是人的手臂,見周圍又有人撲過來要從他手裏將東西搶走,竟然便一口咬了上去!
「這……這……」李淳驚的說不出話來。
「小郎,王爺,那是剛斷氣的人!」狗二對二人說道:「路邊那些死屍已經爛了,不能吃,吃了要鬧死人。這是才斷氣的人屍,吃下去不會中毒。所以」
李淳張了張嘴,他眼中充滿了不可思議,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眼前所看見的事情。
「餓到這般地步,人已經不是人了。死屍也不是死屍了,而是活命的口糧!」狗二咬着牙說道。
一群饑民在那裏搶奪着新餓死的流民,將他們的屍體吃下去果腹。
李淳牙咬的死死的,他牙關咬得太用勁,以至於連整個身子都在微微的顫動。
「為什麼?!」李淳從牙縫裏擠出字來:「為什麼?!」
韋仁實嘆了口氣,問道:「淳王爺,你可聽說過何不食肉糜的故事?」
李淳點了點頭。
「從下來說,士大夫不必納稅,既不必納稅,自然不用多去考慮賦稅的事情。比起百姓,他們更加關心自己頭上的烏紗。賦稅交不上,是他們的政績不好,影響他們的前程,所以賦稅一定要繳齊。至於百姓能不能繳齊,如何繳齊,他們卻不管。於上來說,當時的當朝者久居深宮,不食人間煙火,不見民生疾苦,他所能或許外界信息的所有手段,就只能是聽說,而非是眼見。如此一來,百姓在他們的心目中就只是一個概念,是一個必須要嘴上說着的名詞,卻並不是一個真實存在。他所有的生活經驗都被拘囿在了這座幽深的皇宮之中,所以才會出現那種『何不食肉糜』的笑話。」韋仁實說道:「朝臣們總是口裏說着百姓,奏疏里寫着百姓,可真正的百姓到底是什麼樣子,他們的日子是如何過的,卻鮮有人去了解。他們嘴裏的百姓,奏疏里的百姓,只是他們自己想像中的百姓,卻並不是天下間真正的百姓。而國君通過朝臣去了解百姓,自然所了解的,也只是朝臣們想像中百姓。真正見過民間百姓,了解百姓需求的,卻是那些最低級的官員,他們身份低微,沒有說話的份兒。而在朝堂上面決定國家政策的大臣們,卻少有深入民間過的人。」
「所以……」李淳若有所思。
「所以真正知道百姓所需的人,他的聲音難以傳達給國君,而國君周圍倚靠的大臣,卻偏偏是一群不知民間疾苦的人!」韋仁實說道:「淳王爺,我說這話,其實是有些不好的。若是被朝臣聽去,亦或是被陛下聽去,少不得與我定罪。只是我希望你能知道,日後有朝一日,你坐上了那個位置,對於百姓疾苦,一定要親眼所見。」
李淳點了點頭,道:「仁實哥兒,我懂。這話我自然不會外傳出去。你的心意,我也明白。可如今朝廷卻就已經成了這般,我真是怕……」
韋仁實看看他,說道:「淳王爺,這治理國家,正如一顆樹。國君是那照料樹木的人,朝廷是這棵樹的根系,大臣是這棵樹的軀幹,中臣是這棵樹的粗枝,百姓是最後樹上結出的果實。而那些能夠直接接觸到百姓,深入在百姓之間做事的小官,便是那連接着果實和樹枝的細椏。這些細椏若是不夠結實,那果實就容易掉落下來;若是不夠通暢,那麼樹木的根系從泥土中汲取的養料,就不能順利的被果實所吸收,果實就長勢不好,酸澀難吃;若是沒有內里的營養,則根本便不會生出果實來,未及果實出來,自己便先乾枯爛掉了。」
「若是想要豐收,想要果實甜美,光靠種樹人的努力打理不行,光靠軀幹也不行,光靠粗枝也不行,只有細椏更也不行。須得種樹人努力照料,除草施肥,墾田沃土;須得軀幹堅實挺拔,有力支撐,屹立不倒。還須粗枝茁壯,承上啟下,風雨不折。更須細椏堅韌順暢,將從根系傳過來的養分,通暢的輸送給果實。這樣,才能收穫到一樹甜美可口的果實啊!」
李淳聽了韋仁實的話,嘆了口氣,說道:「仁實哥兒的意思我聽明白了,是說治理國家,本就需要上下一心,同心齊力,百姓才能最終得益。只是……如今這棵樹的枝幹需要好好的修剪一番了。可惜……」
「一步一步來,不要着急。」韋仁實說道:「當前,你卻是需要先培養一支能聽命於國君的軍隊——不管日後國君要如何修剪枝幹,總需要有一把長梯和一把剪刀,才能順利修剪枝幹。手裏有槍,心裏不慌。」
「十六衛!」李淳眼中一抹精光一閃而過,沉聲說道。
「陛下令我幫朝廷賺得資財,朝廷方面,用得都是你的名義。」韋仁實說道:「我想,既是以你的名義,那在這些錢財的用度上面,你應該是能夠說得上話的。陛下和太子殿下也會考慮你的建議。」
李淳正要說話,卻忽然外面傳來一聲呼聲,卻是喊道:「昭昭蒼天,何至如此!爭食人屍,嗚呼痛哉!」
這聲音聽得悲憤交加,心痛欲裂。
韋仁實正要看看,卻聽狗二說道:「小郎,是韓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