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志常一生中遇到過不少少年天才,如阿飛的專心一致,一把鐵片似的鐵劍敗了諸多武林中成名的江湖人物。
又如西門吹雪七歲學劍,七年有成,至今之後難有敵手。
更有若花滿樓這般的人物,心靈晉入一種奇妙莫測的圓滿境界,那種對生命的熱愛,到現在,李志常仍舊記憶猶新。
但是這些人生命中遇到記憶深刻的人物,都不及眼前的王禪風采逼人。
王禪這種縱橫捭闔的氣質,亦是李志常平生僅見。
李志常當然知道王禪是誰,他便是名傳千古的鬼谷子,沒想到這時候鬼谷子是如此的年輕。
李志常並沒有因為王禪年紀輕而輕視他。
在諸子百家中,鬼谷子恐怕比任何一位子都要特殊,他不一定有孔丘的仁義,墨子的慷慨,老子的玄遠,但兼具各家之所長,還開闢出縱橫家、法家兩脈,橫跨道家、兵家、陰陽家等諸般學派,用經天緯地來形容也不足為過。
莊周曾說過,吾生也有涯,而知也無涯。而後期大成的鬼谷子已經是神仙一樣的人物,生而無涯,知也無涯。
好在現如今李志常面對的鬼谷子還遠未到後是那般令人成為百代之師,萬世之表的境界。
不過如今王禪已經頗具氣象。
光從李志常見他將肉~身修煉至大圓滿的境界,便知道不可輕易對付。
即便他前世無限接近金丹的國術境界,比起現如今王禪的肉~身成就,仍舊遜色一籌。生平所見。恐怕只有走上破碎金剛道路的厲若海。才足以相提並論。
只不過李志常不僅僅只有肉~身上的成就,在練氣修為上,他已然邁入天人之境,步入合道的高妙境界,雖未入玄德,也已超脫人力。
而此刻王禪的肉體修行成就卻也只代表人力能達到的極限而已。
王禪仍舊是人,而李志常卻是天人,雖有前人云:人定勝天。
但是王禪能勝過李志常。仍舊是未知之數。
李志常淡然道:「可惜。」
王禪笑了起來,好像春風吹過大地,吹散了雲霧,兩人之間特別分明,那白猿是個憊懶性子,早就躲到遠遠的一顆礁石上,避免被殃及好猴。
他道:「可惜什麼?」
李志常木然道:「可惜現在的你潛力無窮,終歸是潛力而已,要從我手上拿到道德經,你的本事還不夠?」
王禪仰天大笑道:「你沒見過我的本事。怎麼知道我的本事不夠,你是覺得我年紀小。還不足以勝過你麼,可惜有志不在年高,有才不待年老,大丈夫橫行當世,能功業早建,又何必蹉跎歲月。」
李志常淡然道:「若真如此,你就出手,看看你能不能夠擊敗我,逼我說出道德經。」
王禪道:「你很有自信,但願你這自信能夠一直保持,其實我也沒把你當做對手。」
李志常微笑道:「我也沒把你當做對手。」
兩人爭鋒相對,毫不相讓。
其實無形的交鋒早就開始。
李志常背後的江霧不斷凝聚,然後向前衝去。
王禪的袍袖迎風一抖,那霧氣便在王禪和李志常中間凝滯住,一邊雲遮霧繞,一邊月朗風清。
兩人的氣機交鋒,竟然各自的半邊,氣象涇渭分明,堪稱奇觀。
王禪的能力或許天授,或許後天而成,皆是非同小可,李志常並不小看與他。
不過他沒有想動手。
知己知彼百戰百勝,這是孫武子仗之橫行天下的精義,用在武道上也亦復如是,沒有絲毫的不合適。
王禪動了,不但王禪動了,仿佛天地也動了。
天地不但動了,凌空還有一聲雷音炸響。
這不是雷音,而是拳勁擠爆空氣的聲音。
絲毫不比那道法高深的練氣士踏斗步罡的威勢要小。
李志常也沒想到王禪的拳意如此浩大剛正,生生不息。
他沒有被難住,也沒有避其鋒芒。
同樣是毫無花假的一拳,無聲無息,破空而至。
讓人難以理解,又又難以招架。
因為這一拳猶若跨通了時間和空間的局限,明明出在後面,卻先一步在王禪拳勁全力迸發的時候,和他交擊。
王禪在這間不容髮的時刻,退了一步,心血來~潮的退了一步,這一步是順勢而退。
卻恰好避免了李志常這無聲無息的一拳將他拳勁半度而擊。
至誠之道,可以前知。
王禪並沒有到這境界,但已經觸摸~到了。
這個看似不足二十歲的少年人,在人生經歷和心靈修為上,竟然也絲毫不遜色於李志常面對的任何對手。
王禪的拳劃出奇詭的變化,好似周天星辰瀰漫,星羅萬象,不可言喻。
這是他追尋大河的源頭,一路觀望諸天星辰而領悟的散手功夫。
天上的星辰無窮無盡,卻又按着一定的規律,不斷變換。在不斷地變化中,蘊含~着永恆不變的規律,這本就是天地至理,這宇宙最難以言說的奧秘。
道生一,這個一正是萬事萬物中那在變與不變的一,而王禪顯然已經把握到了這個一,這或許是後天領悟,這或者是天生就知曉,但這已經不重要了。
李志常也沒找到王禪的氣機破綻處,因為他不但把最強點和最弱點凝聚在一起,還生出剛柔並濟的微妙變化。
至強和至弱隨時可以轉換,稱心如意,難以言表。
似乎在這一刻,天地八方,過去未來都充滿了王禪的拳影。沒有一刻不是這樣。沒有一個呼吸。沒有一個剎那不是如此。
李志常油然道:「人似秋鴻來有信,事如春夢了無痕。」
突然李志常好似回到了當年在洞庭醉酒,岳陽樓高歌,黃鶴樓中聽玉笛的時候,腳步似醉非醉,顛顛倒倒。
這天地似乎也被翻轉過來。
我觀人世間,無如醉中真。
以世事為一場幻夢,古今一體。都不過一枕黃粱。
王禪真實的感受中,仿佛這一拳成了夢幻一般,了無痕跡,並非現實,這種感覺竟然如此強烈。
如果是夢,如果是虛無,那他究竟誰,那他的存在意義又是什麼?
他想起當年在極西之地,大沙漠中,看見那海市蜃樓。人物、車馬皆在其中,箇中也演繹着種種悲歡離合的故事。
但他知道那的確是假的。
那一切如此清晰。卻依舊是假的,又拿什麼來證明,他現在的一切便都是真的。
這一切沒有任何辦法證明。
王禪發出一聲悠長的嘆息,我便是我,這世事如何變幻,我仍舊是我,即便在夢中,我也做最特立獨行的人物。
執着於意義本身,本身就沒有意義。
想起數年前,他在那天竺國跟一個光頭論道,那光頭本事不小,說了一句,見空不空,應在此間倒也恰當。
王禪突然一個晃身,就跳出了幻夢之外,頗有一種不在三界內,不在五行中的飄逸。